請回答 2004，神曲歌手去哪兒瞭

一、

1971 年 5 月，龐龍出生在遼寧阜新市一個礦工傢庭。龐龍有三個姐姐，一傢六口靠父親一人的工資艱難生活。

龐龍上初中時，港臺歌曲風靡大陸。趕時髦的青年抱起吉他，成為“音樂發燒友”。龐龍比他們“燒”得更厲害一些 —— 他想走上音樂的道路，並以此改變貧苦的命運。

龐龍軟磨硬泡，求父親給他買一把吉他。因在傢中最受寵愛，父親最終擠出一點錢，滿足瞭他的願望。

為減輕傢裡經濟壓力，龐龍放棄瞭他的大學夢，報考瞭一所職高。但他的心思全在那把吉他上，一有時間便照著磁帶扒譜練歌。

父親認為自己把兒子慣壞瞭，才讓他這麼不務正業，一氣之下奪過吉他，從六樓扔瞭下去。龐龍瘋瞭一樣追到陽臺，隻看見吉他摔成一地碎木板。

後來龐龍才知道，那時父親已經被確診為肺癌晚期。

父親過世，龐龍為補貼傢用，開始白天上課，晚上去歌廳賣唱。臺下的聽眾掌握點歌的權力，不開心就起哄轟人下場。幸得龐龍能逼真模仿張學友、薑育恒的唱腔，才能在夜場立足。

1988 年，龐龍職高畢業，被學校推薦到建築工地做技術工人，負責測量和放線。一年之後，龐龍被調到父親原來所在的煤礦當瞭電工。

母親患腦出血去世後，龐龍開始瞭求學、演出的漂泊生涯。

龐龍

追求音樂夢想的人遠不止龐龍一個。

1998 年，與龐龍同為電工的曾毅（鳳凰傳奇男歌手）放棄工作，坐長途汽車南下深圳，投奔朋友的金色時代歌舞廳。

歌舞廳正中有一條吧臺，高挑的模特在這裡陪客人喝酒。吧臺的後面就是曾毅的舞臺，他穿著誇張的衣服，連唱帶跳加主持，將舞廳的氣氛炒得火熱。金色時代夜夜座無虛席，曾毅成為場子裡的臺柱子。

那時，藝校畢業的玲花在鄂爾多斯做瞭幾年電器推銷員，說服父母到深圳尋找機會。她試著考取“世界之窗”與“民俗村”歌舞團，但統統沒瞭下文。

1998 年末，迷茫的玲花來到金色時代尋求機會，接受音樂總監曾毅的面試。她內蒙式的高亢嗓音征服瞭曾毅，成為歌舞廳的簽約藝員。

鳳與凰在此聚首，展開他們的傳奇。

鳳凰傳奇玲花與曾毅，民歌與金屬的結合

曾毅、玲花與另外一個人成立瞭“發神經”組合。曾毅為這個組合鞍前馬後，擔任歌舞與小品編導。玲花則發奮努力，生怕因業務能力不佳被曾毅開除。

也許現在玲花的存在感更強，可當年去過金色時代的人，沒人知道玲花是哪位，但都知道曾毅的大名。

1999 年，出生於黃梅戲世傢的慕容曉曉剛剛成年。父母對曉曉寄予厚望，希望這位傢中獨女接下衣缽，唱上一輩子戲。但曉曉認為唱戲改變不瞭貧寒的傢境，想要“棄戲從歌”。

父母堅決反對，慕容曉曉一氣之下離傢出走。一周後，曉曉與父母深談，想用一年時間堅持自己的選擇，父母隻好同意。

那時，楊臣剛在幫武漢電視臺的娛樂節目做背景音樂。王麟簽約《樂迷》雜志，與一個女孩成立“清爽少女”組合，無奈一直沒有唱歌的機會，隻好出演廣告片謀生計。

左為王麟

一群追求音樂的人還未找到社會的切入口，流行樂壇已經風雲際會。

2000 年，梁靜茹的《勇氣》火遍大江南北；周傑倫出瞭第一張專輯；陳奕迅一首《K 歌之王》奠定瞭自己在歌壇的地位；羽泉組合發行《冷酷到底》，成為各大榜單金曲。

同年，龐龍征得三個姐姐的同意，賣瞭傢裡的房子，推出自己第一張國語專輯《人生三部曲》。專輯血本無歸，龐龍接近崩潰。他覺得北京沒有容身之地，產生瞭自殺的沖動，有一次坐地鐵時差點跳下去。

金色時代歌舞廳裡，“發神經組合”第三名成員離組，很多小品難以排演，玲花再度陷入迷茫。冬天，王麟接下一款浴缸的廣告，拍攝時熱水斷供，她泡在冰水裡，表演使用浴缸時的滿臉幸福。

2001 年，S.H.E 發行首張專輯《女生宿舍》正式出道。同年羅林（後來的刀郎）出瞭一張專輯，隻賣出兩千多張。

風光屬於耀眼的明星，“鳳凰”們似乎難有出頭的機會。

他們還不知道，新的時代正轟然而至。

二、

2000 年，中國移動成立。尋呼機的發展達到巔峰，接著急轉直下，直至不見蹤影。“大哥大”被日漸小巧廉價的手機取代。2004 年，曾經的摩托羅拉推出震撼市場的新款 —— 一部厚度隻有 1.3 厘米，卻擁有 40 萬像素攝像頭以及 5MB 大內存的翻蓋手機，可同時存儲多首彩鈴。

通訊商開展彩鈴訂購業務，每首收取兩元的費用。音樂制作人抓住商機，網羅瞭一批迷茫的歌手，為他們打造瞭洗腦神曲。

2003 年，音樂制作人何沐陽想找一個有張力的女聲演唱抗擊非典的公益歌曲，他發現瞭曾毅與玲花這對特殊的組合，為他們量身打造瞭《月亮之上》。

三年之後，這首歌響徹中國大小街道。

為推廣神曲，制作公司使用瞭非常規手段：山寨手機出廠預裝，買榜、發通稿、盜版 CD、電視廣告，甚至農村的廣告墻也加入瞭宣傳，一面墻宣傳口吃治療與豬飼料銷售，另一面墻宣傳手機彩鈴下載。

以往街邊超市、服裝店播放音樂需要向唱片公司支付版權費用，而神曲為瞭發行則送歌又送錢，隻求增加曝光。

神曲趁著夜色完成諾曼底登陸，隻等黎明號角吹響。

三、

2000 年 5 月，牛朝陽自編自導電視劇《281 封信》，將《兩隻蝴蝶》收錄為插曲，想讓龐龍演唱。

可龐龍認為歌曲太俗，不肯演唱，推薦瞭其他歌手。後來投資人劉曉慶因偷稅漏稅入獄，電視劇停拍，歌曲也擱置下來。

2004 年，劉曉慶出獄，重新投拍當年暫停的電視劇，再次找來龐龍錄制《兩隻蝴蝶》。龐龍錄完，劉曉慶親自試聽。聽完後，劉曉慶很是興奮，連聲說好。

這首歌改變瞭龐龍的命運。

2005 年，王麟入行 7 年，一首代表作也沒有，參加瞭兩次少女組合也全部解散。她有些灰心，回到廣州，在曾經駐唱的酒吧唱歌。有制作人讓她試唱瞭一首叫《QQ 愛》的歌。

來年 2 月，制作人打電話，找她回北京唱歌。回想以往的經歷，王麟並不太積極，仍在廣州賴著。

一個月後，王麟在廣州街頭吃米粉，聽見隔壁店放歌，正是她唱的那首《QQ 愛》。

王麟沒想到，她就這麼火瞭。

哦，QQ 愛

是真是假誰去猜

不管它大步向前邁

正如香奈兒所說，我沒有什麼超人的力量，隻是新的時代來臨瞭，而我恰好站在那裡。

2004 年與 2005 年，神曲井噴，大有席卷宇內，並吞八荒之勢。

《老鼠愛大米》與《豬之歌》最早通過網絡流行起來。簡單的歌詞與旋律讓人聽過一遍就能唱出來。

楊臣剛

《豬之歌》

豬，你的鼻子有兩個孔

感冒時的你還掛著鼻涕牛牛

豬，你的耳朵是那麼大

忽閃忽閃也聽不到我在罵你傻

2005 年，胡楊林演唱的《香水有毒》在網絡上迅速傳播。

《香水有毒》

你身上有他的香水味

是我鼻子犯瞭罪

不該嗅到她的美

擦掉一切陪你睡

同樣令人難忘的還有謝軍的《那一夜》。

《那一夜》

那一夜你沒有拒絕我

那一夜我傷害瞭你

這些歌詞遭受非議，有樂評人說神曲讓流行樂倒退瞭 20 年。對此，英皇 CEO 李進的一句話可作為回應“隻有商業，沒有音樂”。

《老鼠愛大米》為公司進賬 1.7 億，唱《豬之歌》的香香獲利六百餘萬，《兩隻蝴蝶》為龐龍的公司掙得 2.4 億。羅林化名刀郎，《2002 年的第一場雪》大賣。鳳凰傳奇的《月亮之上》在中國移動創下瞭彩鈴下載 7900 萬次的紀錄。

2006 年，龐龍以近 2000 萬元的進賬成為內地收入最高的男藝人，超過瞭周傑倫等天王級歌手。王麟在北京買瞭房子，成為何炅的房東。

慕容曉曉憑借《愛情買賣》一鳴驚人，彩鈴下載量達 7000 萬次。她的身價翻瞭五十倍，與林俊傑同歲的她徹底與貧寒的傢境告別。

為瞭博眼球，復制成功經驗，神曲一再降低詞曲底線。2004 年，中國傳媒大學畢業的音樂才女王蓉以《我不是黃蓉》成名。2005 年，芙蓉姐姐成為網絡紅人，王蓉迅速寫瞭一首《芙蓉姐夫》。

我是芙蓉姐夫

每天每夜想哭

老婆體型像豬

也有男人追逐

芙蓉姐姐時任男友不堪《芙蓉姐夫》挖苦嘲笑，一度不敢與芙蓉姐姐同時出現，即使在一起也擺出冷漠的神情。芙蓉姐姐認為這給瞭“小三”介入的機會，最終導致男友離開。

那時芙蓉姐姐已懷有身孕。

芙蓉姐姐

《芙蓉姐夫》在網絡上廣為流傳，讓王蓉又火瞭一把。隻是，她也許不知道，這首歌間接讓芙蓉姐姐成瞭單身媽媽。

類似的，2008 年艷照門之後，阿嬌對媒體說自己“很傻很天真”。王麟不顧對當事人的傷害，火上澆油，寫瞭一首《很傻很天真》，並推出同名專輯。

掙錢要緊，沒人在意這些傷害。

洗腦的旋律加上直白的歌詞，透過山寨手機與街邊音響轟炸著每一個中國人的耳朵。不論喜歡與否，我們都至少把這些歌曲聽瞭百十遍。神曲歌手一夜之間獲得瞭巨大的利益。

隻是，命運的饋贈早已在暗中標好瞭價格。

四、

《兩隻蝴蝶》入選“中國十大惡心歌曲排行榜”，龐龍被貼上瞭網絡歌手的標簽。公司希望他趁熱打鐵，繼續推出《兩隻蝴蝶》那樣的神曲，龐龍卻不想做瞭。

2006 年，龐龍在某大學演唱《我的玫瑰花》時遭臺下學生起哄。學生們向臺上拋硬幣，砸中瞭龐龍。龐龍停下來，說自己 35 歲，唱瞭十八年歌，讓學生尊重一下他。臺下卻傳來諷刺性的“哦”和一陣竊笑。

龐龍與公司協商，隻在演唱會上演唱《兩隻蝴蝶》和《我的玫瑰花》，其餘場合一律不唱。

合約到期，龐龍沒有續簽，回到學校做瞭一名音樂老師。

2011 年，楊臣剛參加草莓音樂節，唱瞭一曲農業金屬版的《老鼠愛大米》。歌迷在臺下一邊跟唱一邊起哄，順帶著罵瞭很多句“傻 × ”。

楊臣剛在臺上不知道情況，隻看到臺下很興奮，以為大傢真的很喜歡他。甚至觀眾朝臺上扔衛生紙時楊臣剛都沒有覺察，還高興地撿起一卷，繞著自己的頭裹瞭幾圈，沖臺下大喊：“嗨起來吧！”楊臣剛唱完下臺，觀眾笑成一片：“牛 × 啊這傻 ×。”

名聲賣瞭，就再也買不回來瞭。

五、

彩鈴行業憑借神曲獲利不菲，但相比音樂制作公司，中間批發商賺取瞭更多利益。

宋柯曾在《三聯生活周刊》的采訪中坦陳：

“彩鈴的利益分配方式是運營商拿走 15%，SP 代表內容方拿走 85%，最後再和音樂制作公司五五分成。也就是說，最後內容制作方最後還有 42.5% 的利益，然而沒有一傢 SP 是誠實的企業，他們用各種方式隱瞞數字。”

不健康的模式使神曲後勁不足，2010 年以後，智能手機的出現也加速瞭這個行業的死亡。除去 2014 年爆紅的《小蘋果》，前後幾年再也沒有現象級的國民神曲產生。各大神曲排行榜、廣場舞門戶網站上的前幾名，依舊是七八年甚至十年以前的神曲。

除去鳳凰傳奇仍活躍在舞臺上，當年的神曲歌手似乎都消失在公眾的視野中。

六、

2014 年，王蓉被網友爆料出現在著名的精神病院“北京安定醫院”。現身時，她和助理以及著名音樂制作人老貓（劉原龍）步入留院觀察部。

後來經紀人承認王蓉去瞭精神病院，但沒有解釋原因。王蓉沉寂幾天後表示，去醫院隻是因為高強度的創作，導致有些頭疼失眠，自己是“被精神病”。

同年，楊臣剛結交一位“上海大姐”，大姐說自己公司要簽下張惠妹、譚詠麟搞點大事，幾億資金即將到賬，隻差一千萬缺口，問楊臣剛有沒有餘錢。楊臣剛取出所有現錢，抵押房子，湊瞭一千萬交給大姐。直到大姐進瞭監獄，楊臣剛才知道被騙瞭。為填補虧空，楊臣剛跨界轉型，去賣大米。

楊臣剛與他代言的大米

刀郎再無新作，謝軍繼《那一夜》之後推出瞭《再一夜》、《又一夜》，卻沒能再續往日輝煌。慕容曉曉在各地辛苦走穴，唱的仍是多年前的《愛情買賣》。

幾天前（5 月 10 日），唱《豬之歌》的香香與一名阿裡員工結婚，參加阿裡的集體婚禮。馬雲為他們證婚，並囑咐他們工作時要“ 996 ”，生活中要“ 669 ” ……

2015 年，譚維維在第三季《我是歌手》上翻唱《往日時光》，艷驚四座。最後觀眾發現這首歌竟然是龐龍參與創作並原唱。

成為音樂老師後，龐龍以每年一部的速度推出自己的專輯，其中不乏一些好歌。隻是貼標簽容易，撕下太難。無論龐龍寫出什麼樣的作品，在人們心中，他都隻能是那個唱《兩隻蝴蝶》的神曲歌手。

比龐龍還小一歲，曾與他一樣做過電工的楊坤卻成功進入主流，參加多個歌曲選秀節目，尊為導師。

如果當年龐龍沒有唱神曲，而是多熬幾年，用更好的作品進入人們視野，結局會不會有所不同？

2014 年，《傷不起》已然過氣。王麟試圖轉型，在微博、知乎眾籌資金準備出專輯，可是錢到瞭卻不知該唱些什麼。公司孤註一擲，在 2016 年推出槽點滿滿的《我是歌手》，試圖用這首歌曲引發爭議。

《我是歌手》

我是歌手

不會向誰低頭

是個獸 KTV 的單身狗

唱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再唱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唱完叉叉叉叉叉叉叉叉

再唱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唱完咿呀咿呀咿呀咿呀咿

再唱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

唱完阿拉叉啪呀嗒呀啪叉啦啊

令人尷尬的是，歌曲推出後連罵都沒有人罵，導致多年後的今天，王麟依舊沒能轉型。

七、

最近幾年，電視紙媒衰落，B 站抖音興起，娛樂的方式愈發多樣，亞文化將人們分割成更小的圈子，再也沒有一條渠道可以輕松抵達所有受眾，一把抓取所有人的註意。國民級的神曲失去土壤，隻能流落在小片的廣場，為那些在夜晚起舞的中年人伴奏。

時代翻過篇章，神曲歌手當年的音樂夢想隻剩下一筆熱錢和一地雞毛。

神曲歌手已成為歷史，而追逐暴利的人們依舊前赴後繼。

新的時代有新的審美取向，魔幻現實取代男女情事。直播主播成為新的寵兒。2017 年，喊麥主播 MC 天佑坐擁 4000 萬粉絲，自爆年收入 8000 萬元。

MC 天佑

《一人我飲酒醉》

一人我飲酒醉

醉把那佳人成雙對

兩眼 是獨相隨

隻求他日能雙歸

……

敗帝王 鬥蒼天

奪得皇位已成仙

豪情萬丈天地間

我續寫另類帝王篇

2018 年春節，MC 天佑因炫富、開黃腔被央視點名封殺，永遠離開瞭直播間。

他的成名與衰落史似乎是神曲歌手的加快版，隻是一切都來得更猛更幹脆。

“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矣。”

八、

2013 年，慕容曉曉的母親突發心臟病去世。

想起母親從來沒有看過自己正式登臺唱過戲，為滿足母親的夙願，慕容曉曉撿起瞭以往的底子，扮上行頭，重回戲曲舞臺，演唱瞭一曲黃梅戲《女駙馬》。

《女駙馬》

為救李郎離傢園

誰料皇榜中狀元

中狀元著紅袍

帽插宮花好啊好新鮮

我也曾赴過瓊林宴

我也曾打馬禦街前

……

戲詞講的是民女馮素珍為救貧窮的心上人，女扮男裝冒名趕考，偶中狀元鮮衣怒馬。

一曲唱罷，臺下的觀眾與父親起身為她鼓掌。